生生不息的文化风骨——长诗《沧桑之城》第五章
■赵丽宏
我在寻找
一个浪漫的城市
一个有风骨的城市
我在寻找
她的精神内涵
她的文化品格
我在寻找
为这个城市
铸造灵魂的
智者勇者
寻找他们
坚忍的脚印
这个城市
永远会记住这一天
一个瘦小的人
离开这个世界
却使整个世界震动
无数素不相识的
上海人
默默走上街头
向一个
勇敢无畏的知识分子
致敬
为一个
独立不羁的伟大作家
送行
他的身体瘦弱
思想却深沉博大
他的生命短暂
精神却绵长永恒
鲁迅，鲁迅
人们在心里默念
他的姓名
在寒风中背诵
他的诗文
如果有人认为
这座城市柔弱无骨
请想一想
曾在这里
生活和写作的
鲁迅先生
请想一想
曾在这里
沉思和呐喊的
鲁迅先生
这座城市
和整个中国
都记住了那两句
振聋发聩的挽联：
鲁迅先生不死
中华民族永存
我走过大陆新村
寻找那座普通的小楼
寻找那扇朝南的窗户
他的书房里
仿佛还亮着灯
还醒着不屈的魂
……
山阴路上
他还在急匆匆地行走
他思想的绿荫
至今还在为焦灼的人们
遮挡无情的烈日
他真诚的呐喊
至今还震撼着
现代人的灵魂
我也常常走过思南路
寻找另一位大师
空谷幽兰的绝唱
梅兰芳
曾经住在这里
那幢小楼仍在
那个花园依旧
舒朗的女贞枝叶间
仿佛仍回荡着
高亢婉转的曼妙轻音
贵妃醉酒
霸王别姬
黛玉葬花
昭君出塞
在断桥上徘徊的白娘子
在太湖畔吟唱的西施
游园惊梦的杜丽娘
女扮须眉的花木兰
击鼓抗金的梁红玉
……
多少传奇的女性
无论是柔弱还是刚烈
无论是妩媚还是哀怨
他一个水袖
一个眼神
一段轻吟浅唱
便活灵活现
仿佛仙女降临
……
然而这位男扮女装的
艺术大师
却是顶天立地的
血性男儿
这座城市永不会忘记
在国土沦丧的年头
这座小楼曾经
八年沉默
大师愤然
蓄须明志
决不为入侵者
演半场戏
唱一个词
即便面前堆满黄金
或者横着沾血的屠刀
这时刻
沉默岂止是金
沉默是抗议
沉默是风骨
沉默是惊雷
警醒了颓丧的心
而那铿锵的高音
怎么可能消失
在寂静的夜空中
在热爱自由和艺术的
中国人心中
他唱得比从前更高亢
悠扬深情的歌声
唱出了艺术家的良心
唱出了这座城市
不屈不挠的
文化品格
我不会忘记武康路
那个小小的花园
巴金曾站在门口
微笑着向我挥手
那一头白发
在斜阳里晶莹如雪
他的微笑
含着岁月的沧桑
含着人间的深情
他让我懂得
什么才是
平凡中蕴涵的伟大
什么才是
平淡中蕴藏的深刻
什么才是
真切和挚诚什么才是
大师的灵魂
我也见过他
忧戚的表情
沉默的眼神里
含着心酸和无奈
含着忧愁和悲愤
我仿佛看到
他高举着一颗
燃烧的心
在苦难中奔跑
在泥沼里挣扎
在寒冷的岁月中
映照探索真理的路
他把自己比作泥土
哺养春天的草木
在激流中探求幸福
在寒夜中追寻光明
他告诉历史
敢说真话
才是大写的真人
……
恶梦结束时
多少人放声欢歌
在劫后重生的家园
他却在静静思考
荒诞和黑暗
为什么
会在中国大地蔓延
思考的心声
结晶成《随想录》
他的思想如刀
解剖历史
也解剖自己
他的灵魂如灯
灯光明澈
容不下一丝杂质
他的真诚和坦白
为天下的文人
指出一条朴素的路
这路上
剪除了奢华
清扫了伪饰
能通向博大
通向真和善的境界
通向无数陌生的心灵
……
这个城市的浪漫
这个城市的风骨
这个城市的品格
就在他们的脚印里
一步一步形成
那些曲折的脚印
勇敢的脚印
坚定的脚印
穿过雾幛和夜幔
越过冰雪和沼泽
一步一莲花
一步一重天
……
在这个城市
每个角落里
都飘漾着艺术的气息
每幢建筑中
都留存着历史的体温
先哲和前辈
留下的精神财富
永远也享用不尽
前人走过去
后人跟上来
为艺术
为理想
为真理
为人生
前仆后继的探求者
铸造着这个城市
生生不息的
坚忍风骨
博大精神
（本诗是作者新创作的长诗《沧桑之城》第五章，本刊刊出时略有删节——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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